曹雨真:新加坡養老制度的“東西兼容”
近日,隨著“漸進式延遲退休政策”提上日程,中國社會的養老問題成為社會熱點。筆者曾在獅城學習生活,頗為關注其樂齡社會建設的經驗,自然回想起在這個國家的所見所知。
2011年在獅城生活,不經意會接受“銀發一族”的服務。
我和室友住在南洋理工大學的宿舍,雖都不甚勤快,室內總體整潔。平時上課回來,客廳打掃得幹幹凈凈,廚房的垃圾也不見了蹤影。偶爾提前回來,會遇上坐在樓梯處休息的阿姨,兩鬢斑白。
乘坐獅城的德士,常會遇到年齡不輕、想必駕齡不短的師傅。有一次遇到一位華人老師傅,熱情地招呼我們,還聊起在蘇州的愉快工作經歷,原來他是一家電子企業的退休工程師,退休後剛找了一份開德士的工作。雖是一位老師傅新司機,開車一點不含糊。
不過,有時也令人擔心。和同學在商場的美食中心吃飯,一般是自己動手端來食物和歸還碗碟。人多擁擠時,會有人推著小輪車來收拾桌上殘局。有一次,當一位頭發蒼白、行動遲緩的老者推著車走來時,周圍的人都神態自若,習以為常。身邊的同學坐不住了,趕緊起身,一邊走一邊念叨“如果是我的父母,我絕不會讓他們來幹這些事情,他們應該在家安度晚年。”
老年人出外工作是否意味著不能安度晚年,我沒有急于附和,也沒有簡單置否,卻難抑探究的好奇。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裏,家庭孝道是養老的重要考量,退休後的老年人回家頤養天年,是順理成章的事,即使在家幫著帶孩子也不會輕易出外幹活。在國內現有的體係下,退休對大多數人而言意味著社會勞動的結束,回家或住進養老院,安心領取養老金,雖然有的會被返聘到原崗位,有的在其專業領域可發揮余熱,但是社會上沒有向普通老年人提供工作機會的環境,也沒有接受老年人從事基礎服務的氛圍。
無疑,中西方存在文化差異。想起一位中國女作家講述,她和家人在美國坐接駁車去機場,開車的司機看起來超70歲,嚴謹地給每件行李裝車擺放位置,旁邊人想去幫忙,被他有尊嚴地拒絕。當身邊人感嘆,“這麼大年紀幹這麼重體力活還要開車,太可憐了”,她很難解釋清楚工作是愉悅而非生存。而在另一位旅居國外的作家眼裏,高學歷的知識分子做普通工作並不新鮮,見過印度的哲學博士開出租車、東歐的音樂家幹裝修、地理係的研究生在家具店當服務員,就和哥倫比亞大學的清潔工拿到了古典文學的本科學位一樣正常。
不能忽略的是,新加坡有著中西合璧的社會文化。它有75%的人口是華人,母語為華語,承載了較深的儒家文化傳統。同時,它有100多年的殖民歷史,獨立後以英語為官方語言,學習借鑒西方的科技與管理,長期以來西方文化更為主流。
同時,它有獨樹一幟的社會保障與福利制度。自稱不養懶人的“非福利國家”,不走西方福利國家的道路,因過高的福利讓人民變得懶惰,讓政府背上沉重包袱。同時又有完備的制度,在養老、住房、教育、就業和醫療方面提供有力的社會保障,和扶危濟困的社會福利,向民眾保證“沒有新加坡人會挨餓”。
在這樣的背景下,新加坡的養老制度有著理性、務實、東西兼容的特色。有意思的是,在新加坡,老年人有特別的稱呼“樂齡人士”,如何讓年長者樂享高齡呢,這裏有政府主導,個人、家庭和社會多方力量共建的多層次養老體係。
發動個人力量,鼓勵個人為自身負責
一是帶有強制儲蓄功能的中央公積金制度。員工和雇主按比例繳費,最初是單一養老儲蓄,後來發展為綜合保障,設有養老賬戶。與許多國家不同的是,它不用于公共統籌,也不具有再分配性質,主要用于自我積累、自我保障,及親屬之間小范圍的互濟。同時還有一些補充計劃,應對長壽養老的風險。有的人會量力而行,自動延長工作的時間,延遲提取公積金的時限。二是實行以房養老。為普通百姓提供買得起的住房,約87%的新加坡人住在政府組屋裏,絕大多數擁有全部產權。一些人可以將組屋的部分房間對外出租,獲得經濟收入,有的老年人可將住房反向抵押,或將組屋賣給政府並繼續租住,可以獲得每月進賬。三是鼓勵年長者繼續工作。隨著人均壽命的逐漸提高,新加坡曾三次延遲退休年齡至62歲,2011年通過返聘條例,員工在退休後可在自願的基礎上繼續工作,雇主須向符合健康條件的62歲以上員工提供三年的返聘合同,增加了退休年齡的彈性。同時,積極幫助中老年人提升就業能力,鼓勵他們幹力所能及的工作,40歲以上的員工參加培訓費用全免,50歲以上的員工在崗位上幹滿6個月可以獲得政府獎勵的工資,出租車司機可以幹到70歲。值得注意的是,工運領袖最近多次提議,把重新受雇年齡上限提高至67歲,讓更多人盡量延長受雇,從一定意義上代表了現實民意。
發動家庭力量,政策激勵家庭養老
上世紀80年代,新加坡開展了以孝道為主要內容的儒學運動,不僅作為一項社會文化建設,而且建立以家庭為單位的養老機制,並出臺相應的法規保障和政策激勵。1995年國會通過《贍養父母法令》,新加坡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為贍養父母立法的國家;政府的組屋出售主要以家庭為單位,對于照顧父母的給予獎勵,規定年滿35歲單身者購買政府組屋,如果和父母同住可享受2萬新元(1新元約合人民幣4.8元)的房屋津貼;如果子女的住房離父母住所較近,政府給予住房補貼,並免除子女探望父母時的小區停車費等。
發動社會力量,滿足就地養老和快樂養老
一是因地制宜建設養老設施。有為住院治療和寄宿老人服務的醫院和養老院,有提供日間康復護理和特殊病症護理的社區養老中心,也有上門提供養老醫療和看護及其他服務的機構,盡力滿足多數老人不離開家的“就地養老”。大部分養老和護理機構交由非盈利機構和私人運營,政府很少直接建設和運營,並根據原則對非盈利性的社會企業給予財務支持。二是廣泛開展“樂齡運動”。在每一個社區建立了樂齡俱樂部,老年人可以在俱樂部裏享受到健康檢查、生日慶祝、旅遊觀光等服務。俱樂部還定期舉行太極拳、氣功、交際舞、書法等文體活動,社區志願者提供多種上門服務,豐富老年人的日常生活。
另外,政府、社區組織和慈善團體為貧困老人提供多重照顧。據統計,在多層次福利體係下,一個沒有收入、無依無靠的新加坡老年人每月可獲得約330新元現金援助,可以到政府醫院免費看病,可以獲得慈善機構和熱心人士的資助,可以獲得租金、雜費、水電費回扣,可以獲得政府增長花紅等其他福利,滿足基本的生活需要。
據最新的2013墨爾本美世全球養老金指數顯示,新加坡的公積金養老金制度具有良好的充足度、可持續性和完整性,在全球名列第7,是前十名中唯一的亞洲國家。
“每個人都會老去,誰也扛不住時間。”據悉,至2012年,在新加坡380萬公民和永久居民中,65歲以上老人佔近10%。在亞洲,它有個超老齡化的鄰居,日本在1980年就達到這樣的人口比例,現在達到25%。相比之下,中國的這個比例達到8.5%,13億人中,有1.13億65歲以上老人。同樣處在人口迅速老齡化趨勢下,新加坡的做法給行進中的中國應不乏經驗啟發。
想起曾遇到的“銀發一族”,一位前輩說過,“人生求樂的方法,莫過于尊重勞動。一切樂境,都可由勞動得來,一切苦境,都可由勞動解脫。”他們的勞動理應得到尊重,不論在什麼工作崗位,關鍵是力所能及,能為自己和社會創造價值。而他們的勞動背後,是有生活的保障與選擇的自由。顯然,在我們著眼社會可持續發展,需要人們逐漸延長工作時間時,不僅要有對後代負責的責任導向,也要倡導終身學習和創造的社會文化,同時在綜合方案中更多體現關懷與激勵的元素,引導人們選擇繼續工作,有效工作,快樂工作。
(作者曹雨真,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MPA,長期從事文化傳播工作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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